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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光巷口的福州

  闽江的潮声里,藏着光阴的故事。

  当三坊七巷的飞檐挑起月光时,坊门的铜环还在细数着:哪阵风吹过,带过郑和宝船的帆影?哪滴雨落下,洇透了朱熹手书的墨迹?榕树的根垂进历史的褶皱里,在光禄吟台的青石板上,扎成根系——那是闽都的文脉,盘虬卧龙,托举着“海滨邹鲁”的牌匾,在岁月里沉淀。

  三坊七巷的月光是有形状的。它被马鞍墙的弧线温柔接住,顺着黛瓦坡度淌入青石板的凹痕,积成半透明的水洼。老照片里的坊巷总泛着这样的光:灯笼在巷口晃出暖黄的光,穿蓝布衫的妇人倚着虚掩的木门,唤声顺着门轴的吱呀漫开,混着厨房飘出的肉燕香,在石板路上织成一张软网。

  福州人说,肉燕是捶出来的乡愁。老师傅凌晨三点就支起木槌,精肉要捶足三小时,直到能黏住竹筷才算成糜。雪白的燕皮在掌心转着圈,裹进肉糜下锅时,便化作沸水里翻涌的云。线面则要拉得比闽江还长,晒在竹竿上像银丝串起的阳光,冬至那天必配两个太平蛋,汤里漂着的葱花,都是方言里长久团圆的暗语。这些藏在食物里的密码,让隔着千里的人,也能从舌尖的想象里,读懂这座城的温情。

  西禅寺的古榕总在暮色里摇晃气根。树身的青苔藏着光阴的刻度,老人说它见过严复伏案的灯,听过义净法师译经的梵音。光禄吟台的楹联褪了色,风过时仍像在念诗,那些模糊的字迹里,藏着福州人以文养气的旧习。

  青石板被千万双脚打磨成镜面的清晨,总有人在异乡的雨巷里踩响回声。那些圆润的声响顺着潮湿的空气往上爬,最终会撞在三坊七巷的檐角上, 那里还悬着未干的梅香吧?就像百年间无数被闽江潮水送走的纸船,船底总刻着这座城的纹路,让未曾踏足的人,也能从传说里触摸到它的肌理。

  南后街的黎明浸在茉莉香里。花农凌晨三点就守在巷口,竹篮里的花苞裹着露水,天亮时便在茶摊上绽开清冽。穿长衫的先生将它别在衣襟,挑担的小贩用它串绕在扁担上,连澡堂蒸腾的水汽里都飘着花瓣的甜香,福州人把茉莉酿成了生活的底色,让这座城的呼吸里,总带着三分清雅,七分烟火。

  老地图上的福州,是被闽江系着的绿绸。端午时江面飘着龙舟,鼓声惊起的水鸟掠过白墙黛瓦,舟上少年腕间的茉莉手环,随桨影摇落一江清香。有资料说,百年前下南洋的福州人,行囊里总藏着茉莉种子,如今在胡志明市的唐人街,还能看见写着福州茉莉花茶的招牌。这花像座隐形的桥,让未曾谋面的人,也能从一缕相似的香里,认出彼此血脉里的牵挂。

  朱紫坊的木门总虚掩着。穿蓝布围裙的匠人在窗后做脱胎漆器,金漆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他说这手艺要经百道工序,历千日晾晒,就像巷子里的时光,慢得能数清檐角铜铃的摆动。门环上的包浆亮得发乌,是无数手掌摩挲出的温度,让人想起那些关于坚守的故事:无论外面的世界变得多快,总有人守着老手艺,守着坊巷里的日出日落。而这一切,都浸在闽江的潮声里。

  闽江的潮水总在暮色里拍打着堤岸。解放大桥的霓虹倒映在江面,像给古老的水纹系了条彩绳,对岸三坊七巷的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,檐角的铜铃和远处的汽笛,在风里叠成奇妙的和声。卖线面的阿婆收摊时,会把最后一把银丝般的面条递给晚归的人,汤碗里浮着的葱花,和二十年前她递给放学孩童的那碗,没什么两样。

  即使未曾踏上过福州的土地的人,也总能从别人的讲述里,拼凑出它的模样:那是马鞍墙托举的月光,是茉莉香浸润的晨雾,是肉燕在沸水里翻涌的形状,是古榕气根里藏着的光阴。就像那些被潮水送走又送回的纸船,这座城的故事总在流动,却从未改变内核,它用千年的烟火,把温情酿成了永恒,让每个隔着山水遥望的人,都能在想象里,触摸到它温热的肌理。

  此刻若有月光淌过三坊七巷的屋檐,定能照见青石板上流动的光。那光里有无数未曾谋面的故事,有代代相传的手艺,有藏在食物与花香里的密码。对于从未抵达的人来说,福州就是这样一座城:它不在地图的坐标里,而在每一缕飘向远方的茉莉香里,在每一声被潮声记住的乡音里,在所有关于温暖与坚守的想象里,静静发光。